驭者应一声,扬鞭催马。
我猝不及防,被带着向后倒了一下。
&ldo;母亲!&rdo;我拉开车帏朝母亲喊道,她立在门口望着我,片刻,将袖子捂住脸……
水滴落在雪上,化出一个浅浅的小坑。我踏着雪和瓦砾,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去。这个地方我住了许多年,虽然面目全非,可我仍然能认出哪里摆榻,哪里设案,哪里是我最喜欢倚着发呆的窗台。一根木梁下,我看到露出半边残破的糙席,再往下,似乎压着什么东西。
我俯身将糙席翻开,一个脏兮兮的笑脸赫然在眼前。我愣了一下,把它拾起来。
是一个绢人。
布料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,已经褪色脏污,但还算完好。填充的丝绵被压得扁扁的,大大的脑袋,细长的四肢,线迹歪歪扭扭‐‐这府里只有我能fèng得这么难看。
我记起来,这是当年母亲勒令我学习女红的时候,我做出来的第一个成品。那时,我觉得自己做得真不错,得意洋洋的到处炫耀,还想给它起名字。
&ldo;……啧啧,长得真像阿嫤,就叫阿傻吧。&rdo;二兄摸着我的头笑道。
我将绢人脸上的一块泥污抠掉。它看着我,黑线fèng的两只眼睛,红线fèng的嘴唇,的确活像一个咧着嘴笑的傻瓜。鼻子酸酸的,分不清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回忆。我握着绢人,四顾而望,这个曾经是家的地方,熟识的人和物都已经不知去向。
满园的枯树残垣倏而在眼前模糊,回家回家,这个世上,还有我能回的家么?
北风仍然在吹,忽然,身上一暖,肩上多了一件大氅。
我惊异地回头,一个人影近在咫尺,在眼底朦胧不清。我正想抹掉眼泪看得清晰些,只听一声长叹,我被拥进了他的怀抱里。
布料上有着我已经渐渐熟识的气味,温暖透来,化去了脸上的冰凉。我想抬头,魏郯却按着我的后脑不让我动:&ldo;要哭便哭,这里谁也看不到。&rdo;
心里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,我埋头在那怀里,不再挣扎……
出来的时候,门外除了我的车马,魏郯的马也在那里。
&ldo;夫人还欲往何处?&rdo;魏郯问我。
我望望身后的废宅,片刻,摇摇头。长安已经不负昔日模样,别的地方,恐怕也只会落下伤感。
&ldo;夫君不是午后才回么?怎会寻到此处?&rdo;我问他。
&ldo;无甚大事,我便早些回来。&rdo;魏郯道,说着,看看我,&ldo;夫人的去处,也只有这里。&rdo;
这话倒是没错。
&ldo;夫人既无所往,陪为夫去护国寺如何?&rdo;他紧接着道。
我讶然:&ldo;护国寺?&rdo;
魏郯颔首,道:&ldo;为夫多年不曾登雁台,正想故地重游。&rdo;
我想了想,颔首答应。
护国寺是长安最大的佛寺,两百年前的孝皇帝下令敕造。这里不但香火旺盛,更有楼台池林,是长安百姓常常游逛的去处之一。其中的雁台,高十几丈,站在上面能瞭望半个长安。
母亲不太喜欢护国寺,说那里人杂,除了拜佛,她很少带我去。
但魏郯显然比我熟得多,当我还在努力回忆雁台在哪个方位的时候,他已经带着我找到了通往雁台的路。
护国寺内虽然也经历战火,保存得却比别处的要好。雁台屹立在前方,上面的经阁仍是从前模样。
我从前很讨厌来这个地方,不为别的,单为那高有一尺的台阶,足足八十一级,每次登上去都极其辛苦。
今日天气不佳,又不是吉日,来登雁台的人寥寥无几。石阶上覆着冰雪,才走两级,我就滑了一下,幸好魏郯一把抓住我的手臂。
&ldo;当心些。&rdo;魏郯道,却没放开手,拉着我一级一级往上。
魏郯常年在外奔走,这些石阶对他而言如同平地。我就不一样了,才走不到一半,就觉得累了。
&ldo;歇息么?&rdo;魏郯回头看我。
我摇摇头,有些喘:&ldo;不必。&rdo;
魏郯放慢步子,笑笑:&ldo;夫人走动太少,等回到雍都,日日陪为夫去城墙上走一圈,就不会累了。&rdo;
我想回他两句,又觉得跟他比口舌那是浪费气力,不如留着精神登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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