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走到哪里算哪里。”何好无所谓地说,“什么事都有计划,就等于什么也没做。”
琛儿笑起来:“你这人不管讲得通讲不通,总有这么多道理。”
远处有音乐传来,两个人在沙滩上翩翩起舞,琛儿仰起头,笑得十分灿烂。为人妻子之后,已经很少有时候这样开心过。这一刻,她希望可以同何好在海岛归隐,永不必回到尘世。
然而笛声却不识时务地响起来,是船长在催促游客们回航,误者自负。
琛儿有点凄惶,喃喃说:“该回去了。”
何好却另有主意:“刚才经过路牌时,看到岛那边有民房出租,海岛之夜,一定很有特色。反正昆明那边要星期一才开工,明天再回去也不迟啊。”看到琛儿跃跃欲试又坠坠不安神色,又加紧一句,“放心,我虽然不是柳下惠,但也不是色狼,除非你求我,我才肯考虑。”
琛儿顺手打他一下,却是默许了。只是一个晚上的枕浪听涛,不是什么过错吧?奔波了太久,辛苦了太久,压抑了太久,她也实在需要一个放松的时段,哪怕,只是为了安抚自己驿动的心。
她那副彷徨的神情看在何好眼里,格外显小,更让他怜惜。他从来不觉得她是上司,而且已婚。她有些地方是比大学生更单纯的,经验远不是一个“已婚”就可以获得,除去婚姻这张纸,连小苏都比她老道。
也许喜欢一个人就容易把她想得比实际要笨,然而何好固执地认为,琛儿是不同的,她单纯,却不是头脑简单;她成熟,却不会世故市俗;最关键的是,她从不假作天真。
他和琛儿共事的时间不算太短,从前只是欣赏和敬服,然而这次意外的仙境之游使他的心思忽然得以见光,且蓬勃生长起来。离开了公司的卢琛儿再不是往时那个端庄美丽精明能干的女老板,而只是一道妖娆的风景,异样的诱惑,她一出现在船上,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,让身边的小男生不禁飘飘然,醉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与善意的玩笑里,巴不得弄假成真。
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,却原来,相看两不厌,惟有敬亭山。
何好知道自己大概是恋爱了,一个人的恋爱。
走到哪里算哪里。天知道他们可以走的一段路并不长。
何好的心里有点迷茫,有点贪,不禁想得到多一点,更多一点。最好是握住这美丽女子的手永不放开,同她一起同行至老。
这和他以往所有的爱情经验都不相同,或许是因为可能性太小了吧,从开始甚至未开始之前已经预知了绝望,以至于那些微的希望就更加见缝插针地疯长,简直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热烈呢,让他几乎无以承载。他忽然明白什么叫做“一日三秋”了。原来,一日三秋的感情并不一定要发生在别离后,面对面也可以这般相思。
他几乎是注定了要爱上琛儿,而又注定了要为她伤心。她是这样地美丽、善良、冰雪聪明,让他怎能不为之倾倒?可是,她又是这样地端庄、保守、嫁作人妇,他又有什么希望?
何好叹一口气,喃喃说:“真该把洱海改个名字。”
琛儿一愣:“叫什么?”
“迷津。”
琛儿一愣,接着明白过来,扭转头不说话,然而脸上一层层地红起来。
何好忽然叹息,“羞色”是时代女孩子多么罕见的美德,早都被胭脂遮盖了,蒙尘久矣,然而琛儿,琛儿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女子。他是这样地爱她,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爱得更加深沉,然而他的爱,却注定虚掷。导游说,大理是风花雪月的故乡,上关花,下关风,苍山雪,洱海月,这些美景不知道在古诗词中被吟咏过多少回,那么现在,他们便是走在风花雪月中的一对璧人了。只是,风花雪月,却永不可能花好月圆。
琛儿听他嘀嘀咕咕,微笑:“又在说什么?”
“一副对联。”何好一字一句地念出来:“风、花、雪、月,都是美景;嘻、笑、怒、骂,皆成文章。”
“好对!”琛儿喝彩,“应时应景!”
“真的好?我打算把它送给合作方,也许可以替我们的合同加点砝码。”
琛儿拍手:“只要他们不是瞎子聋子,就一定会把合同给我们的,就凭这幅对联,还有人比你更适合做这个画册吗?”
能得到心上人一赞,价值千金。何好大为鼓舞,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和感动,生平第一次知道,原来单恋也可以这般快乐。
能够真正爱上一个人是种幸福,爱上一个不可能爱自己的人却是痛苦。然而若是从不爱错,又怎么够资格说真正了解爱的滋味。谁见过不犯错的年轻人?不犯错,岂非也是一种人生的浪费?
何好决心,就算明知道前面是绝路,也总要走到头碰了壁才肯甘心。
月亮一点点地升高,发亮,照着江水,喁喁切切地说着,吟着,莫名地就让人有种天荒地老的感慨来。琛儿和何好沿着海滩走过来又走过去,岛屿很小,他们已经围着小岛走过三圈了。
房间早已订好,可是两个人都舍不得睡,已经互道晚安准备各自回房了,又说要再看一会儿月亮。然而终究也都沉默,可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,没说出来的话还不到说的时候,琛儿再不愿意,也只得说:“晚了,困了。”何好再不愿意,也只得说:“晚安,再见。”
回了房躲在床上,琛儿恍恍惚惚总好像听见敲门声,她一厢情愿地相信何好这时候说不定也没睡,说不定马上就要来找她,可是又不敢敲门,说不定他就站在门外,等着她主动开门出来。这样想着,就格外地害怕起来,怕当真听见敲门,怕自己忍不住会爬起来,怕梦游那样地去开门——既怕开门见到他,又怕开门见不到他。
她被这恐惧和盼望折磨着,一分钟也不能忍耐,耳边的各种幻听就更加复杂起来,分明地有人在门外踱步,叹息,打火,吸烟——她简直听得见烟丝的燃烧声,看得见烟头的一点火星在黑暗中闪闪烁烁,那是不眠的星星,还是何好的眼睛?
何好的眼睛在看着她,对她微微地笑,不停地说,他说了那么多话,说得一直暖到她心里去,她怕听又想听,想听又听不清。有多久没试过这样的感觉了?或者从来就不曾如此心慌意乱过?
很年轻的时候,渴望恋爱,天天捧着琼瑶小说做鸳鸯蝴蝶梦。追求她的男孩子找上门来,她招待人家吃茶看电视,自己向着屏幕寂寞地想:为什么没有约会呢?完全忘记对面就坐着一个大活人。送许峰去美国,在机场学人说“珍重再见”,可是心里没半分离情,事后也绝不相思。EMAIL通得也还算频,但从来不涉情爱,只是谈工作谈近况,纯粹是因为寂寞,渴望诉说的缘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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